沈重的大門關上，整個牢籠傳出悶聲。

朱榮鶴遠遠的聲音飄來，“柳宓，我以為你跟那捕頭關系有多好呢，今個看，也不過如此，他那麽大的本事，咋不把你撈出去啊？”

“你大姐跟姐夫還是縣太爺跟縣太爺夫人呢，不也是沒把你撈出去？你也別想著來挑撥離間，省點功夫吧！”

柳宓盤腿坐在蒲草上，就著從窗戶撒下來的日光，安靜的看著醫書。

跟我鬥，不把你心戳成窟窿才怪。

……………

同一時刻，青山鎮兵荒馬亂一片，周家大門被人深夜拍響，別說是周家的主子，就連周家的門房都呆住了，真是沒想到，有生之年竟然還有人這麽不知分寸的敢來這拍門求醫了！

要知道自家主子是誰？

如今來這作客的又是誰？

他們這些當下人的，晚上值夜時，都恨不得躡手躡腳，不發出一點響動，這些人倒好，深夜把主子們都給吵醒了！

“誰啊？”門房打著呵欠開了門。

他冷眼看著眼前沒分寸的眾人，不卑不亢的打量他們。

竇知縣擦著額頭冷汗，他想跟周家的人解釋，又有點擔心惶恐的看著身側目露兇光的男人，他也真是倒黴，兩邊都惹不起，咋啥倒黴事都得讓他給碰上啊！

“來者何人？”門房問了兩句沒人回答，不由加重了語氣。

竇知縣擦著額頭冷汗，見隨著而來的那男人不言語，只能諂笑著上前道，“勞煩小哥去跟你家主子報備一聲，就說是竇知縣來拜訪，讓周大人，無論如何都要見我一見。”

“竇大人且等會。”門房想起以往自家少爺說過，強龍不壓地頭蛇，現在在人家地盤上呆著，總歸是要給他幾分面子的。

大門重新在眼前關上。

竇知縣提起的那口氣還不敢松下，這都是啥事啊，大晚上他在新進府的小妾那快活呢，就被主簿給打斷了，說是有貴人來了，而且這貴人不是旁人，是以前好不容易送走的一個瘟神！

他雖然沒看到那瘟神現在如何，但是只單單看他隨從一身是血，一臉鐵青模樣，也知道這事沒那麽簡單。

事情果然跟他猜測的一般，三司使受傷了，而且傷的還不輕！

他們這會不是來求醫的，是來這逼他的命的。

那人說了，要是救不好的話，他的命也到頭了。

這些人也太不講理了！

周老爺子被人驚醒，不過好在他醫德較好，問清楚緣由後，讓人給他帶路，那些人來這本來就是打聽出渠仲在這，這會得知他不知所蹤，只能勉為其難的讓這周太醫來了。

竇知縣在院子裏慌張的徘徊，不一會便見周家少爺匆匆離去，過了一會，又拎著一個箱子匆匆趕來，他著急的想詢問，卻見他面色不善，他心裏一個咯噔，腳步頓時慢了下來。

“周少爺，裏面情況如何了？”

“只是用銀針把血止住了，剩下的還得費些時候。”

竇知縣還想再問些什麽時，周少爺已經不見蹤影了。

天微微擦亮，混亂的局面才稍稍有些控制，竇知縣吹了一夜的冷風也不敢多抱怨，拉著一個在屋裏服侍的丫頭，低聲打聽著，“裏面可是把人救活了？”

丫頭還未回話，倆人便聽得屋內一陣爭吵。

其實具體說來，也算不得爭吵，因為像是有人單方面的指責。

“我的個祖宗啊，怎麽就不讓人消停些？”竇知縣拍腿表示無奈之後，匆匆忙忙的跑到屋內，看到底怎麽回事。

“都說周太醫妙手回春，一手銀針揚名天下，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……”

黑面男人冷笑一聲，鄙視之意頓顯。

“既然不過如此，那我們祖孫二人就不在這班門弄斧了，貴府少爺此時也恢覆了意識，要是沒什麽事的話，我們二人便先告退了。”周太醫這麽穩重的一個人，都能被眼前的人逼的沒了分寸，說出這等話來，想必是知道對方說話有多麽氣人了。

“等等。”倆人剛準備出門，便聽的身後有壓抑著痛楚的男聲傳來。

周文昌扶著祖父，面對著那個男人。

淩厲的眉眼，黑色的袍子，薄唇抿成薄薄的一條直線，此時雖面色蒼白，但並未亂了呼吸。

周文昌下意識的看著他用白布包裹著，半隱藏在袍子裏的手掌。

都說十指連心，這人生生的缺了五個指頭，還能不露痛楚的跟他們打招呼，心性遠異於常人。

“下人只是太過心急，說話亂了方寸，還請周老爺子見諒，鄙人替他跟兩位道歉了。”

周老爺子擺手，“小老兒這會不過是一介平民，哪裏敢勞煩三司使江大人跟我道歉？只希望大人好好養傷，咱們再不見面才好。”

周老爺子說的也沒錯，正常人，誰想跟大夫見面打交道啊，可是再正常不過的話從他此時嘴中說出，總覺得有些意味不明。

“走了。”

周太醫垂首跟孫兒吩咐了一句，一老一少相伴而去。

竇知縣此時正巧趕到門口，雖不清楚裏面情況如何，但還沒進門就跟這祖孫倆打了個照面，嘴角的巴結的笑意還沒露出呢，就聽得那老者朝他哼了一聲。

那一聲哼可真是讓人心頭一顫呢。

周太醫這麽好脾氣的人都被氣成這樣，裏面的情況怕是更不容樂觀，竇知縣腳步一頓，反應過來後躡手躡腳的出了院子，他能不招惹事最好就別招惹吧。

周文昌扶著祖父到了馬車上，倆人對視一眼，卸下了警惕，同時倆人嘴角又掛著抹苦笑。

“沒想到我這把年紀了，有朝一日還得在旁人面前演戲。”如果不是先前在那大發了一頓脾氣，這時候他們怎麽可能順利脫身。

“祖父這是寶刀未老，頗得祖師爺的真傳。”當初自個要不是收到祖父眼神示意，又怎麽會配合著他。

“昌兒，江清鴻不是尋常人，心思難以讓人琢磨，這等人家，咱們還是少接觸為妙。”周文昌明白祖父的意思，祖父雖然已經告老還鄉，可周家眾人依舊還在朝堂，他再過些時日，也得回了汴城。

如今朝廷黨派眾多，其中以江門最顯赫，周家一項不插手這些事情，所以故此有今日這一出。

“孫兒謹記祖父教誨。”

回去的路上，倆人雖未再交流，但是臉上的沈重之色並未有消退，想起那人的手指……

希望事情能按著他們希望的方向發展吧。

…………

竇家後院，高大的隨從不忍看著主子蒼白的臉色，他大怒道，“那兩人真的以為咱們是瞎子呢，一個個的，裝的倒是挺像模像樣，我就不信了，那姓周的不行，他身後的那個姓渠的，也不行！”

他跟著公子日子久了，從最開始默默無聞到後面的顯赫，說句不好聽的話，現在在汴城，他們就算是橫著走，也沒人敢攔，這次出事了，都來這親自就醫，誰知道這些人還真是把自個當回事了！

“我去把他們抓來！”

男人說罷，便要出門。

“回來！”

男人臨出門動作一頓，江清鴻口氣帶著忍痛，面上卻依舊似是事不關己的冷然，“不可小覷周家。”

“可是您的手！”男人忍不住看著他的手掌，要不是那個刁蠻的女人，要不是他，何苦害自家主子到現在這等狼狽境地！

就算他再怎麽能幹，再怎麽努力，已經並非完好之人。

想起當今聖人的喜好，少爺如何還能再次博得高位！

“江大哥，江大哥！我知道他就在裏面，求求你們放我進去吧。”就在此時，外面焦急女聲飄來，打斷了正在交談的主仆，江清鴻示意男人別發出聲，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。

“去把人請進來。”

男人咬牙去照辦。

如果不是先前得了少爺的吩咐，如果不是這個女的身份特殊，他早就一只手掐死她了！都是她，才害的少爺沒了手指，要不是她嚷著無趣，非要出去，又怎麽會碰到那些心懷不軌的人？

少爺要不是為了救她，又怎麽會被人……

可是都這時候了，她還來煩人，他眼底帶著血絲，嘩啦一聲開了門，女人被突然的傳出的聲音嚇了一跳，刀口的委屈在看到屋裏隱約的人影後，頓時消散，她跟陣風似得跑了進去。

很快，屋子裏就傳出女的哭泣聲，以及少爺忍痛的安慰聲。

要不是太後要認她當義女，下月初就要著手去辦，要不是她身份特殊，他一定早早的一刀劈了她！

江蓉此時兩眼紅成桃子模樣，蹲在他身側，想要說什麽，可話還沒說，眼淚就流下了。

這幾個月的生活對她而言，就跟在天上似得，不敢讓人相信，她原本不過是村子裏的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丫頭片子，如果不是江大哥突然出現，她就會按著本來軌跡，被她娘換親，嫁給一個死了媳婦的鰥夫，就這麽吃糠咽菜的過一輩子了。

可是他突然出現，把她帶走，說她親爹娘另有她人，說她身份高貴，帶她回了汴城，又怕她突然出現引起旁人懷疑，有損清譽，還特意把她帶到江家，對外人說，她是他的義妹，給了她一個正式的身份。

再後來，太後就把她召進了宮，說喜歡她，要認她當義女。

她的人生突然變了起來，日子過的舒坦了，就連以前那些金貴的首飾，此時都像不要錢似得，到了她的院子。

這一切一切，也都得益於眼前的男人。

如果不是他……

“這有什麽好哭的。”江清鴻斂去眼底的風雲，放緩了聲音安撫。

“都怪我，如果不是我任性，江大哥也不會受傷，現在要怎麽辦啊，要不我進宮去求太後，讓她老人家給你找幾個太醫來……”

果然是蠢的！

江清鴻忍道，“還是不要驚動她老人家的好。”

太後跟這個女的不清不楚的關系，他用腳趾頭想也能想出個大概來，太後如今對她正上心，她突然跑進去哭訴，給他求醫，太後要怎麽想？

不會隨了她的願，只會責備他為何讓她受到驚嚇，明知此時出去不妥，為何還要由著她荒唐。

救命之功，遠遠抵不上那點失誤。

“可是……”江蓉臉上帶著不解，太後那麽好的人，為何不要她說呢？

她在鄉野長大，不論是行事作風還是面相舉止，都帶著軟弱之氣，如果不是當初那個信物，他真的以為自個找錯了人。

“聽話。”江清鴻疼的不行，已經掛不上以往的偽裝，語氣稍稍重了些，那少女終於不再說什麽了。

“你去歇息吧，明個我找人護送你回去，你一日不再，想來太後要記掛。”

“我不走，江大哥你還沒好，我回去也不放心，對了，我來之前，讓丫頭給我煮了點湯，裏面的老鴨燉的正是酥爛，江大哥你……”

她說著說著，悄悄擡起了頭。

對面的男人臉上已經是烏青之色，眼眸直直盯在她臉上，她突然起了懼意，就在她捧著湯盅的手微顫之時，江大哥竟然說了聲好。

她擡頭，臉帶驚喜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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